工作中,徐为喜是个急性子的班长
地铁,一座现代发达城市的史诗性象征,一种关于故乡自豪感的触发原梦。百年来,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,每一处崭新地铁的问世,其背后往往承载着城市的辉煌与沧桑。也许,地铁是一个家庭的悲欢记忆,抑或是一个“地铁人”的宿命与荣光!
本报今日推出大型纪实系列报道“地铁人”之二,所关注的依然是那些地铁“移民工”——“无根”的城市“漂泊者”。
他,曾遭遇母亲、父亲、女儿接连离世;
他,曾数度南下捞金,却一再无功而返;
舅舅曾放话:“你将来指定成为像乞丐一样的盲流。”
他,在参加沈阳地铁建设后说,“眼看着它,一点点蜕变成为象征一座城市繁荣的标志性建筑,而这成功里还有我的一点功劳,我就觉得特别有成就感。”
对于徐为喜的采访,是分两个下午完成的。显然,许多时候他在有意回避着一些话题,采访也因为这种“回避”变得困难重重。每当这时,徐为喜总是说“这种伤心事,就别再提了行吗?”究竟,经历过哪般伤心过往,使眼前这个在工地里“呼风唤雨”的汉子,一再哽咽。看着他一根接一根地使劲抽烟,我陷入两难,也无法再继续刨根问底,只能小心翼翼、在尽可能不伤害他的情况下,试图了解他的故事。
地铁人:徐为喜(38岁)
岗位:沈阳地铁二号线三标段盾构班班长
“铁龄”:5年
“漂”过城市:北京地铁十三号线、沈阳地铁一号线(四标段)和二号线(三标段)
人物档案
至亲双亡,他立誓要撑起这个家
1973年,徐为喜出生在湖北黄冈市禹山村一个破旧的土瓦房里。在徐为喜的记忆中,“童年”这个词似乎与他无关,取而代之的是心酸、苦涩。随后,弟弟的出生没有给家里带来一丝喜悦,反倒使本已窘迫的家庭雪上加霜。
没过多久,身体不好的父亲病情恶化。在谈论父亲时,徐为喜并没有太多的记忆,只知道,“那时的家务活都是母亲在一手操办”,而父亲,则是人们眼中异样的精神病患者。
都说“穷人的孩子早当家”,年少时的徐为喜在家庭中默默扮演着多个角色:家中的长子、弟弟的哥哥和妈妈的支柱。为了给弟弟筹集学费,未满10岁的徐为喜不得不下地务农。每到周末,看别人家的小孩聚在一起玩,徐为喜心里羡慕,却干得更加卖力。他知道,如果自己不干活,妈妈就会更累,弟弟也就上不了学了。
就这样,直到徐为喜13岁那年,家里的一场变故,成为他年少时最痛的记忆。“因为长年照顾生病却依然四处惹是生非的父亲,母亲累病了,可即便被病痛折磨得再痛苦,也从不去医院,母亲是为了省钱,活活把自己拖死的。”徐为喜搂着年少的弟弟,在家里整整哭了一个星期。
母亲去世了,上小学四年级的弟弟也辍学回家。父亲人虽在,却根本不晓得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,整日四处乱跑。13岁的徐为喜,一边处理母亲后事,一面还得寻找时常“失踪”的父亲。
“没妈的孩子像根草”,这话一点不假。徐为喜的舅舅看见两个变得和“孤儿”差不多的外甥,一边叹着气一边摇着头说,“这俩孩子可怜啊,将来肯定和街上的乞丐差不多。”
痛定思痛,徐为喜在心中悄悄埋下一颗种子,他要让看轻他的人知道,即使什么都没有了,他也要把这个家撑起来。
卖力挖沙,
他盖起二层小洋楼
徐为喜为自己安排的第一步是:出去打工。打工,这对于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来讲不足为奇,可是那年的徐为喜才15岁。
命运并不是垂青于每一个有梦想的人,更何况是一个刚满15岁的小孩。在经历了卖苦力、下煤窑、打零工等一系列工作后,徐为喜发现,即便是累死,得到的永远要比付出的少,这不是他想要的。
20岁,徐为喜在“事业不成”时,却收获了一份甜蜜爱情。自从母亲去世,很久没感受到来自女性关怀的他,很快与同村的一个姑娘陷入爱河。姑娘虽然没什么文化,但知冷知热,也是个过日子的好手。很快,俩人就开始准备谈婚论嫁了。
让徐为喜尴尬的是,拿什么准备婚礼?之前打工赚的钱刚够维持日常开销,可再不济也得宴请一下乡亲、邻居吧?幸亏,徐为喜在村里名誉还不错,农村信用社答应借他1000块钱,先把婚礼办了再说。
婚后,拮据的日子并未好转,甚至一度连买菜钱都没有了。父亲也在这个时候病逝。徐为喜不甘心,自己真的就如舅舅所说,将来的日子会过得和乞丐差不多?好在岳父把姑爷的心思尽收眼底,他看出徐为喜一身抱负却无用武之地,便托人在北京给他安排了一个“挖沙”的工作。
五年后,徐为喜带着卖苦力挖沙赚的六万块钱回家了。结婚多年,看着妻子还住着瓦房,徐为喜也学着其他人,为家里盖起了二层小洋楼。
女儿送人,是他心中永远的痛
日子刚见起色,妻子也刚好怀孕了,而且还是个双胞胎。可此时的徐为喜却怎么也乐不起来。
在记者与徐为喜谈论孩子话题的时候,徐为喜开始说“我有个儿子,还在上学”仅此而已。可当记者再次与其说起孩子时,徐为喜声音低沉地说:“其实,我还有过两个女儿”,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。也许,试图将一个人尘封已久的记忆打开,尤其是在初次谋面的陌生人面前。
按理说,初为人父的他应该满心欢喜地迎接小生命的降临。可摸摸自己因盖房子而日渐干瘪的钱袋,再看看毫无预兆一起来俩的女娃,徐为喜不禁想起了自己小时候。母亲为了他和弟弟,是活生生病死、累死的。他不想让如此一幕再次出现。
与妻子商量后,俩人含泪将其中一个女儿送人。在徐为喜支离破碎的讲述和回忆里,作为倾听者,我只能将其中的片段拼凑如下:女儿送走后,至今已经过去十六年。徐为喜说“这件事对于女人来讲,打击是致命的。直到今日,妻子提起被送走的女儿,还会痛哭不已。”那么留在身边的另一个女儿呢?徐为喜捡起刚抽了一截的烟,微微颤抖地点着,说“死了,是掉井里淹死的”。
“那天,我在外面干活,突然一个邻居跑来说,家里出事了,让我赶紧回去。我问他出什么事了,他没说实情。等我回家一看……那一幕我至今都忘不了……我在家哭了三天没动地方……她才四岁啊……”
两次南下,他都一败涂地
先是母亲、再是多年病重的父亲,现在连两个女儿也失去了。徐为喜在接连遭受致命打击下,还是艰难地站起来了。他说,“自己是条汉子,还有人需要依靠他,所以他不能倒下。”
“痛,只能埋在心里,日子还得过下去,老天没有让我绝后。”转眼,妻子又给徐为喜生下一儿子。眼看儿子一天天长大,徐为喜总算有点感到欣慰。可光欣慰不行,过日子还得需要钱呀。这一次,他选择南下。
那年,正赶上南方淘金热,徐为喜未加犹豫便加入其中。“被穷日子折腾怕了,为了赚钱,哪我都得去。”徐为喜选择南下的第一站是广东。
刚到广东,看着别人干啥都赚钱,徐为喜迷茫了。要说做生意,自己就是个农民,还真不是那块料,也没那份闲钱投资。大半个月过去了,身上的钱所剩无几,工作也还没着落。正苦恼之际,一位老乡出来指点迷津,“你去学电焊吧,不仅容易,还不少赚”。可是学啥都不是白学的,学费一天10块钱。一听还收费,徐为喜望而却步了,并在首次南下的一个月后,打道回府。
刚回家,一个朋友打电话说“海南岛有个工程”。一听有活干,徐为喜立马收拾了简单行李,开始第二次南下。一路上,徐为喜心想“总算可以施展一下了”,可到了海南岛才知道,人家原来缺的就是个“小工”,是专门给抹墙的大工提灰桶和拌石灰的。七个月后,徐为喜的第二次南下也以失败告终。
建设地铁,明白什么是成就感
两次见面,徐为喜都身着一套橘黄色的工装,可他的工装,却比其他人的都要“埋汰”。负责地铁事务内勤的李娜说,“他现在是盾构班班长,负责指挥工人工作就可以了,可他性子急,怕别人干不好的活儿,都要亲自下去干。”
在经过三层漆黑的楼梯,再步行穿越近600米长、35厘米宽,临时搭建的钢丝网后,记者终于在阴冷的地下铁里看见,正在为修建沈阳地铁而挥汗如雨的徐师傅以及他的工友们。
一辆电瓶车在铁轨上缓缓前行,电瓶车后链接一段百米长的渣土箱。八个地铁工人分别站在渣土箱及铁轨两侧的水泥地中,把地下的袋子往渣土箱里扔。徐为喜解释道,“这泥是从上面掉下来的,工人们要先把泥一袋袋装起来,再运出去。”在现场,记者看到,这样的袋子至少上万袋,每袋轻则近50公斤,重的可达100公斤。一位工人说,“扔这样的袋子,每天至少要弯腰千次以上。”一个小时后,百米长的渣土箱装满了,工人们站在车边上等待下一轮“扔袋子”的开始。
从2005年参与北京十三号线地铁建设后,徐为喜竟发现,自己第一次在事业上,收获了一种叫做“成就感”的东西。“眼看着它一点点蜕变成为象征城市繁荣的标志性建筑,而这成功里还有我的一点功劳,我就觉得特别有成就感。”“你参与修建过的地铁,你坐过吗?”徐为喜不无遗憾地说,“没有,哪有时间啊。”